顾长卫的“最爱”和生不逢时的喃喃低语

文 | 王重阳lp

爱、死亡和日子人。

这种不断在生死间抽空谈个恋爱的故事，于顾长卫导演的镜头下讲述起来往往让人失语。

《最爱》便是如此：

有些人得了“热病”，有些人窝在墙根等死，还有些人忙着在未知中彼此相爱。

当然，让郭富城和章子怡两位饰演片中的男女主角却是当时我没有想到的，可当我看完之后，我认为这是郭富城较为炫演技的一部作品之一，至于章子怡，却让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奔跑在山花烂漫中的“母亲”。

至于电影中的原型——艾滋村，很久之前也通过新闻报道知悉过，因为卖血，全村大部分人都患上了艾滋病，也就是片中大家说的“热病”，这就意味着在某个村落中不会再有生机和未来，人们要做的仅仅是整日聚在一起，互相聊天，然后接着等待彼此埋葬。

在影片中，赵得意（郭富城 饰）最常说的话便是“得意一天是一天”。

这句话伴随着《最爱》贯穿电影始终，无论是他，还是商琴琴（章子怡 饰），还有那些等死的众人，给我最直观的感觉如同一群拥有人形却毫无灵魂的生物，当然，这是最初时的看法，毕竟很难在一开始就看到患病者们的恐慌，大家通常只是麻木地知道“哦，是这样啊，我没救了。好了，我知道了……”

没有意识到严重性，也没有任何药物，没有人愿意帮助，也没有人能帮助他们。

他们知道自己会死，只是提前了几十年。所以他们选择默默承受，等待生命的完结。

一

死到临头，爱是何物？

可随着影片的深入，我发现并不尽然。

蒋雯丽饰演的粮房姐头天追着偷吃她粮食的母猪满街跑，活力超群，但是立马就没了。然而她却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欢快、泼辣，敢跟所有冒犯她的人对掐，蓬头垢面下全然不见蒋雯丽在其他“世界”里的风采，可她又真实地向我反映出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的极其真实的状态。爱过、恨过、愤怒过，然后……人没了。

王宝强饰演的大嘴也一样，他在为“粮房姐”送葬时举着自己从不离手的扩音喇叭说了一句话：

“喇叭没电了，我也快没电了。”

然后他笑着跑开，留下的不是好笑，而是残忍。

孙海英饰演的四轮始终纠结着一个“小本本”，到死都没有释怀……

至于爱子如命的父亲（陶泽如 饰）、极度自私的大哥（濮存昕 饰），也都是矛盾的复合体，他们都很真实，感觉不到有什么脱离生活的违和感，似乎这样的人活着、死了，也都是一代代的复刻而已，起码在影片中展现的那片土地上，都是如此。

顾长卫在这些残忍中偏偏却编排了一场浪漫的爱情。

爱情中的两个人便是为了买一瓶城里卖的洗发水去卖血患得艾滋病的商琴琴，还有一个千方百计要去卖血赚钱的赵得意，他们的感情展开让人觉得荒诞又可敬——

一个是患病后被丈夫赵小海（蔡国庆 饰）抛弃的女人，一个是患病后被妻子嫌弃的男人，相爱没有顾及，也没有疑虑——“得意一天是一天，谁知大家明天还在不在？”于是，这两个“弃儿”便在半推半就中走到了一起，“人间情”是真，“共患难”也是真。这同样也是顾长卫的“残忍”直白：

你患病，我离开，我们都患病，就在一起。

所以直到现在我脑海里也有一个早就知晓答案的问题：

假如这男女间有一个“正常人”，还有产生爱情吗？

二

百转千折，爱已失语

《最爱》没有探讨过“歧视”，也没有深入过“为什么”这样的问题，它仅仅在于展示人在绝境时或被动或主动接受的情感，所以仔细研究这部电影，会发现它包含了人类的各种感情和应有的人性，其中有伟大的父爱，也有自私的索取，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也有面对死亡豁然一笑的胸怀。

总之都是人，都是命。

这也是我为什么说看完后会“失语”的原因——

无法用准确的语言去评判这个故事，它太真实了，也符合人性。

当赵得意和商琴琴这两个“倒霉蛋”终于决定在一起后，他们拿着喜糖和结婚证挨家挨户开心地奔走相告，然而这才是最难受的——

迎接他们的大多是麻木、恐惧和白眼。

商琴琴一遍又一遍念着属于他们的结婚证上的文字，念着念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作为观众此时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们比谁都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我们随时都会死去，所以，我们的幸福很残忍。”

直到洞房花烛夜，赵得意病发，他也一遍又一遍冲着商琴琴嘶吼着，商琴琴从井里打来水淋到自己身上，抱着他“降温”……这段戏着实虐心，似乎直到二人结合，都只是一场聊胜于无的自欺欺人。

等第二天赵得意醒来后看着已经死去的商琴琴时，他也同样用血还了苦命女人的最后的心愿——

她曾说她死时要穿红裙子，不穿寿衣。得意用最后的力气用血给琴琴染了一条红裙。

这就是剧终，也是他们的宿命。

然而作为观众，至少作为我来说，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碰触到他们的执念。

至此，影片的轮廓终于呈现：

前半段是令人发笑的残忍，后半段是令人泪目的无奈。

全片中最温暖的鲜艳的红衣，在章子怡饰演的女人身上高贵又脆弱，神圣又一触而碎。

也同样因此可能才会意识到“最爱”这部电影的内核，它并不是只想讲述一段绝望的“婚外恋”，而是在各种无奈下，展现人类求生无望后卑微到可怜的最后一点自我安慰。

实际上，这部电影原来叫《魔术时代》，后来改名叫《魔术外传》、《罪爱》，最后才变成了《最爱》，从片名的不断变化可以推断出其原本的雏形。

三

生不逢时，以死相爱

应该说影片中所有的演员都是给力的，除了陶泽如、濮存希、蒋雯丽、孙海英等一众老戏骨，最出乎意料的大概就是蔡国庆了，当年他还没有展现他的喜剧天赋，只是同样蓬头垢面的小镇青年样貌令我大吃一惊，能够让一个一般印象中十分“主旋律”的歌手参演这样一部冷门题材的电影，并用当地土话全程对白表演，足以让人大吃一惊又刮目相看。

至于顾长卫，现在已经无法从最后公映的影片中来判断，画面中那种略显冷漠的旁观视角是他在创作时的初衷，还是经历了很多曲折后留下的遗憾。

但《最爱》这部电影无疑会让许多人感到一种悄无声息的窒息感，而且入戏越深的人越能感受到那种时刻提醒着自己的绝望——

得了热病的人，注定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部电影也是。

当年这部电影上映时，恰好撞上了《功夫熊猫2》、《加勒比海盗4》和《速度与激情5》，加上被剪掉了近三分之一的篇幅，以及极不受待见的小众冷门“艾滋村”题材，其市场境遇和结果可想而知。

当然，如果以现在的观众论，假设本身已经具备了客观看待现实主义题材影视剧的基本心理素质，再加上充分了解其故事背后的真实背景，那么在看完这部电影后，一定会得到很多超越电影本身的思考，还会发现：

这根本就不是一部爱情片，它是一部众生群像，群像中大家在面对死亡时，有的人拼了命去挣一副棺材板，有的人却在温柔的阳光中对我回眸一笑。有的人百无聊赖地等着哪天被人抬走，有的人却想好好活着，痛痛快快地爱一场，爱半年、半个月、半天……

虽死，无憾。

“得意一天是一天”，当这种愿望也只能是奢望时， 才让人难以释怀。

似乎和电影里那些因贫穷而卖血而感染艾滋的病人相比，我们总是幸福的，至少我们还有时间和可能继续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