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金才五百 浪费我时间
迟暮 朱虹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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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上海这个地方有种奇异的智慧。人是好好坏坏的，却是好坏得当、好坏分明。当然，有种处事的艺术便是：既会做人，又会做戏。
看人的穿衣服饰便如同看戏，今日他穿什么样的戏服子，就便知道了他要唱什么样的曲儿。对不善言语的人来说，衣服便是一种语言，随身带着一种袖珍戏剧。
此刻的老上海，封锁的旧规矩中蹦出了一派新繁华。极洋派极西化，但并非崇媚那样子。你看舞厅里的 公子哥小姐便知道，他们是将这新生的繁华极融洽地揉进了骨子里。
宋七此刻在华瑰的软榻上坐着，晕着极沁人的淡檀香。眼里瞧着空气里弹下的香灰微尘，唇角微抿，任意让禅意绕在唇角品味。
她是个极矛盾的女人。又漂亮又漂泊，又伤感又性感，又繁华又浮华。她那小鼻子水眼睛的温柔使得家族里的姨妈姨婶的妒忌无限延伸。唯有那对眉生得娇娆像屋里檀香燃的烟缕，绕得人心痒。那唇角总爱微抿，故生出叫人怜惜的忧愁。宋七极爱旗袍，恰好穿在她身上曼妙又凄婉。这般服饰是属于她的，也属于同她一般的女人。她旗袍上那片新绿如颜料般泼下来，接着是银丝线的祥云，淡蓝色的海水蓝图。
楼下的胭脂浓香与宋七的檀香大不相同。那些便是只得闻到香而闻不见空气的女人，雍容华贵的廉价美。宋七的后姨太吕韶华，大姨娘宋子岚，二姨娘宋艺萍，三姨娘宋文霜。除了三姨娘宋艺萍有一女简芯婉，再未与她同辈分儿的人了。
宋七是老四家的女儿，亲娘死得早，倒是成全了她的多愁善感。姨娘们又口轻舌薄，免不了她要吃的苦。她是个美人，又是个极有生气的美人。你望向她便是觉得眼珠里镶着夏天，泼出来一片浓绿。也就是这股子绿劲儿，男人欢喜得很。每当二姨娘宋艺萍，三姨娘宋文霜泼劲儿上了头，宋七便是想：如果此时有个炸弹在家，同她们一起死也是愿意的。
宋七的嘴总是不点而赤，又极爱微抿，故展现给人骨子里忧伤的气质。
二姨娘宋艺萍挥着萍扇在那儿叫:"宋七诶，我的个大小姐，行事你也是不急。快给我下来!”
三娘宋文霜:"你不急我们可急哟，你那个娘丢了你撇给我们。又赖着这大宅，不找个富豪嫁了罢。你吃穿用度，哪样不要姨娘帮衬着。哎哟，宋七诶，舞会的时间到了，别耽误找公子哥的时间。”
宋七极不爱这些个姨娘。那时极浓烈的香，极中庸的香调。
宋七踏着那透绿璃晶鞋"噔噔“下了楼。为着舞会，又披了一件雪白狐裘披肩。颈间的水晶链更是衬得锁骨清冽，肤如凝脂。这感觉像是“从静中养出来的，临光照水，自有一种风韵。亦是锦绣上开出的牡丹，底子里还是一团静。"
"宋七诶，我可是赔了水晶链让你参加的舞会，你可得给姨娘赚一个好人家。到时啊可要多多的聘礼……“
“二姨娘，我们走罢，没什用的话就成旁白了。”
2. 百乐门舞厅，极洋派的那门子金碧辉煌。大多的贵小姐们爱穿镂金碎花旗袍或是新式的白纱洋裙。每位小姐，每件衣服里，都有个小世界。她们都住在各人的衣裙里。舞厅在放新式的英文歌，淡淡的嗓音，清亮又不突兀的。音虽是极高，却透着不为人知的柔和。
宋七是被二姨娘推上那大理石阶的。虽然一切皆庄严富丽，她心里却淡然无味。
秦芝夜是位海派归国的公子哥。秦家在海外经商多年，秦而公子一归国便是名声大噪。上海的贵小姐们可是爱极了这位公子哥。私下里都说他是"如玉树临风前”。他此刻倦懒地靠着百乐门的栏杆抽烟，烟飘上来成了些阴影，留下半张模模糊糊的脸。
宋七趁着姨娘同熟人寒暄的半刻，吁着气儿便逃了出来。她侧着被旗勾勒的身子搁着另一半栏杆。“哎”她吐出一口气儿，顺出了这个字。
“噗呲”秦芝夜被栏杆那头的人儿逗得发笑。
"你笑怎的？"宋七眼里流出精光，偏头问的时候，牛奶的珠坠子便左摇右晃的，极具灵气的姿态。
”你个小丫头，也是极不愿来这场合。“
” 没人愿意来这乱哄哄的地儿，净是些皮面上交易的人儿，赚钱卖人儿的暗理儿。”
“我看你极小的，真是好玩。”
宋七这个美人嘴里说的与心里念的都甚不相同。也就那生来忧愁的心使她的想法都被细细琢磨，如那珍珠磨粉般的。心真如珍珠字玲珑，心思就如同那细面子般。
“你这人模子俊得很，说的话却是老人的理儿老人的劲儿。"宋七便是留下这句话转头走了。
她的线条流畅如画，从颈到腰身顺势而下，勾勒了一个细而长的倩影。
宋七回到大宅。残阳还能照的见，外墙被涂得精亮一层黑，却是泛不起一丝涟漪。她那时转念一想:这便是世界上最精致监狱了。
第二日，她倚着软榻，双眼虽醒未醒。嗅着淡檀香的味劲儿，沁着微软的空气。
”宋七啊，快下来哟。来，看看这是谁来了……"尽管少了平时的泼劲儿，但仍是刺耳的。如房里姨娘们的牌声以及树上的蝉声，声声聒噪地送进耳里。
宋七穿了件白洋纱旗袍。这又三分地摩登柔情，七分的江南清丽。一字扣像小百合立在袖上，衣服上也有绿丝青绣，但整体是雪白的一片。她一边戴那牛奶珠坠子，一边下了楼。她实在是没想到，昨日匆匆一面之缘地人正端端的立在跟儿前。她那淡眉就那样一轩，小嘴就那样一撅，艳若昭华。
“我是来与你订亲的。”
宋七那淡眉又往上轩，如那小火微烫了般。“这个事是怎的……我是说这是个什么事？你要同我订亲？”
二姨娘宋艺萍的脸笑得都往外溢出好一圈，将着这笑把宋七往秦芝夜身边挪。“宋七诶，你也不和姨娘说说。姨娘待你啊可是比亲娘亲，你这有了中意的人儿，也是不和姨娘说说的。你看看人家秦公子，可是爱你得很，当你是个甜蜜饯儿。”
“我并不知晓这个事，这是怎的……”
"哎哟喂，我的个宋大小姐诶，人家秦公子可是出了名的……这门亲事啊，我们几个姨娘便是替你姨娘准了。“你说世上的事儿，只要相遇便是缘。缘便是圆，绕一圈又回到原点。
“既然是准了这个事儿，我便同宋七唤你一声姨娘。这个丫头便同我出去玩罢。”
”哎哟，姨娘可是日日盼着的你有个中意的人儿。走罢走罢。“
宋七嘴微抿，直到那面被涂得精亮的外墙才算止步。”我连你的名儿也不知，你却向我提亲。“
”秦芝夜。”
“我知道你的名儿，极出名的人。”
”丫头，你看我在你心里极出名的，相反，你在我心里也极出名。“
"我又不是FF(follwingfashion）小姐，入不了你们的圈子，没有出名的很。”
”如果我记住了你，心里便是有了你的名儿。你在我心里便是出了名。"
"你的嘴可真是甜，不知说给多少女人听。且不说你怎知道我住这家，就算是你的情债也是还不清的，因为你是极爱交际的那派人。“
”可是，小丫头，这并不是我的错。交际使我这个人变得完善。虽然事事与你相比都算廉价。你若同我接触，定能发现我的好。“
宋七不言语了，望着飞驰过的小轿车，像是黑马似的从心坎里奔过，不会不留一点儿痕迹。上海的街头路灯发亮的时候，总有洋派的光华。每一亮灯都像月泻下淡银色的光华。映亮她粉琢玉饰的脸。也许，也映亮一片心呢？
可是宋七这个女人，刚得到的都会害怕失去。以至于明明是满当当的爱，却当成虚空。她常听人说：忧喜心忘便是禅。可她没法子酿成这样的心，就算用熨斗碾平也无用的。这就是她的矛盾：既澄澈明净又深远难测。
”我去你家时，你姨娘们似乎很是欢喜我，便问了你的事。“
”关于怎得？"
"例如，下礼拜是你母亲忌日。“
宋七眼里流出精光，眸里的水光不再闪了。”这是我家事."
"我知道的，所以我想着在未来成为你的家人。“秦芝夜顿了许久。”下礼拜我开车来接你，祭你母亲可好？"
这一个夜就这样有了末。这样的发问在宋七的心里如小野草般张，气势汹汹。其实，宋七的美，蕴藏各种面目，而偏偏是那极敏感的忧愁成了最微妙的东西。
那一天到来的时候，秦芝夜铮亮的车停在宋宅门前。
“ 该上车了。”
宋七揪着那件淡绿青披肩，盯着他为她开车门的手，一溜儿地钻进车里。宋七配了淡绿地小圆珠坠，坐在车里两颗珠润摇来晃去。"这真像匹黑马，跑得顶快的。"秦芝夜从镜儿里去看她，看得见澄净的灵魂 "认识的女人，没有像你可爱。““你倒不如说我不像你们这派人，不大见得世面，许多事情都不太懂得。”
"你倒是将我类化了，我到底该归为哪一类人呢?"
"你心里没有秤，是极不好的那类 。“
"你会懂得我的好。"
可这一方面是甜人心坎的情话，一方面又怕他是个多情人。
到了墓园，全是些白色的方块。偶尔边上立了树，可到了玄月挂起的时候，银光照的见的时候，又很凄凉。路边的草长得也张扬，风吹来就隐隐地动。
”我极小就没了母亲。”宋七接过秦芝夜准备妥当的花，端端地放在墓碑前。她半蹲着在碑前端详照片。“我与她的模子真像。”
秦芝夜再去看她的脸时，她睫毛上挂了许多泪，可是如眼泪留恋肌肤般的，迟迟不肯落下，衬得极叫人怜惜。这便是她五官的本事，天生可以赚得的别人的爱。
“别再哭。哭脏的，是你母亲轮回的路。”那么多句话，他对她说的。唯有这句，宋七没有一点反驳。抹干了泪，就速速走开。
秦芝夜送她回宋宅时，灯光也朦胧得暗淡了。宋七盯着他的模子，发觉有些醉人。有车过来，像双眼雪亮地闪。她未留神，竟脚下踩了空。秦芝夜便双手去搀扶，给了她坚实的保护。可愈是这般，她心里越发不踏实。就算是真切的爱，也给不了她的猜疑的答案。
他走时，宋七又转头去望：只见小轿车如一叶舟，汇进灯海车流。
3. 后来的许多日子，他不再登门拜访。因此夜也浓稠如墨，化不开的深沉。
秦芝夜是打破宋七心里寂静的人，可这个人再没出现了。不知道，是她自个儿的冷静学会拒绝热闹，还是热闹不愿与她亲近。
终于，有一天，二姨娘宋艺萍开始叫嚷了：“宋七诶，你是姨娘的乖女儿，姨娘疼你还来不及。你说这秦公子也真是痴情的种儿诶，邀你去新起的洋式会所同他做个伴。那个地儿真是好哟，人家挤破了头也进不了的。你看，姨娘不能白疼你一场，这些个物件我便帮你收下了。“二姨娘宋艺萍喜得笑眯了眼，看着乌木桌上的几盒珍珠。那些宝物极光彩夺目，富丽惹人。在宋七的心里，念的却是海里寻蚌的渺与茫。她的思绪从来如此独特，因此在末尾磨成了那般遗憾 "他邀我去怎的……怎的不同我说？”
“哎哟， 人家秦公子爱你得很，你还管他怎样的……你啊得给我加了倍地珍惜，她可是你的贵人哟。”
“我从来不想他做我的贵人。”宋七嘴里这样说，嘴角却变得柔和，渐渐上扬。她扶着楼梯上去。二姨娘这时开始假意去碰发髻上落下地一缕头发。
“你便去收拾收拾衣物，与秦公子玩个十日，让这虚的变成实的。姨娘的话你都明白吧。”
每每宋七瞧见这样的嘴脸，便是看见魑魅一般。她收拾了常戴的牛奶坠子在首饰盒里，对着它叹气："你到底是哪门子的喜欢？“若不是对着许多亲近的那种喜欢，若是真心待一个女人，又会是长久的吗？
一个时辰后，秦芝夜的车停在宋宅外。极平的路，极宽的道儿，衬出他那股独特。他穿深棕色长风衣，极有气质的轮廓，极西式的味道。
”许久不见了。”秦芝夜深沉得一句话。
”见或不见都不是重要的事儿。你也是个大忙人儿，总是要忙于交际的，忙于生意的，也自然轮不到我的。我不过是个无聊时逗乐的人儿。“宋七说这些话时脸侧在一旁，不敢去看他的。
”丫头，你刚刚说的那些却并不是我的真心。我想说的是，我许久不来找你是想看看能不能少一分对你的喜欢。结果，不减反增。“
”我也 不大在意的。“宋七自个儿上了车，将黑漆漆的行李箱搁在腿上，白纱手套搁在箱上。
车儿跑得极快，很快到了目的地。与上海隔得有些距离，空气也更微软。眼前的建筑是白奶油的砖色筑成，远看如白帆，塔形的斜顶有抹灰木架和柱式装饰，是浪漫与庄严的组合。挑高的大门，憨圆的拱窗，转角的石砌，尽显华瑰。大门上镶着金字的招牌‘珙月’。
秦芝夜去替宋七提行李，手便顺势搭在她肩上。宋七的心神向他这边斜着，身子却是端端向前走着。
"我同珙月的老板很是相熟，都预定好的，先带你去你的房间瞧瞧。“
宋七听着这些已为自己打理得当的话心里觉得舒软。
”这里是极好玩的。东面有球场与马场，西面是花场。尤其那花场里的花极娇人，再过三日才开放，我想到时你定会欢喜。"
宋七待秦芝夜走后，脱了外衣与白纱手套放在乌木的架上。细细地大量这个房间：面前便是一张大床，被雕花饰着。桌椅的细致花纹，处处流转着女儿家的心思。镂空的拱窗射进斑斑驳驳的光。这里陈设简单，但极精致，与她极相符。相比起她一直住着的宋宅的房间，她更爱这里流转的情怀。坐在床上小憩，又想起那个被漆黑厚墙堵满的宋宅，仿佛她仍未走出那个地方，仍在监狱里。漆黑黑的监狱很大，但空无一物。
她躺了有些时候，双腿有些发麻。从拱窗去看外面的景儿，夕阳已失了金针，但光晕仍旧耀人。房里有个不大不小的古钟，听得见它的沉重。
房间里的电话机响了，宋七伸手想去碰，又缩回了手。她不知是谁的来电，喜与忧并混着。她害怕这并非秦芝夜的来电，等来的会是一场空。
“宋小姐，这是秦少爷让我送来的帖，应是舞会用得着的。”一名着正装的人将黑卡片递与宋七。
“他自己怎的不来？”宋七的调里混杂着，什么都有。
"这我并不大清楚的。”
宋七接过那卡片，拿下外衣，便预备去秦芝夜的房间。他那间房倒是显得超凡的安静，空气也是微均而温。陈设也是极简单，能引人目的便是棕黑色木制的写字台，上面平平搁着几本英文书。秦芝夜就站在拱窗前，背对着宋七，白色的衬衣，背影如荒。
“房间就在隔壁，也值得叫人跑一趟的，你自己倒是落得空闲。”
”你来了，怎么也不作声的。"秦芝夜转过身子，对她笑得极精明。
”是你自己耳朵不灵光。“
”那好，你说不灵光便是我自己的错。晚上有个舞会，带你去看看。“
”舞会没？怎样子的舞会？我也并未准备礼服。“
”都准备好的，等会叫人送你房里来。现在带你去外面走走。”
夜色极朦胧，又伴着清凉的风。宋七的旗袍料子极薄，风一吹就吹进了面皮子里。
“我拿件外衣给你披上？”
”并不用得着的，一会儿便回房。“
”我对你的关心从不减少的。看你总也是忧愁，便带你到这儿散心。我想等会儿的舞会定是好玩的。"
其实，宋七并不爱这繁华，她自幼过得冷清。当热闹和爱来的时候她反倒应接不来。
”哟，这是谁啊，秦少也来了啊。这阵子怎的都没见着，现如今在这儿见着了。“那是个极撩人的女人。皮肤雪白，红唇也是娇嫩欲滴，栗色的长发随着风在飘，恰好露出脖颈上黑色带羽项链。这一身的妩媚没法子说可以少了哪样。加上那浓密的睫毛可以翘到人的心坎上去。这样的女人天生便是女人的劲敌，极勾人的媚态。
”哟，这谁啊，长得如此骄人，可叫人喜欢了。“
宋七与这女人美得不同，一个是迷心的诱惑，一个是沁人的娇欲。
"敏儿，你也来了。这是宋家二小姐宋七。”
“我是说呢，宋家出了这么个大美人儿。你秦少倒是欢喜了，敏儿却是不联系了。”
宋七的脸变得微微青绿， 虽然不言语，但加上了一层厚厚的忧愁。
"那是白家的小姐，从前与她相熟的。“
”秦少爷你可别是从前相熟的，何必分个现在从前的，倒是不必说与我听。"她吐出这些话，顿了好久。"面儿上的话不必说什多的，那位才是你的旧情人儿。我先回房换礼服，耽搁你秦少的时间可不好，你交际的人我明白得很。”
一个本就忧愁的女人被自己的猜想弄得愈加忧愁。泪儿都被宋七忍了回去，微扬头深深地去吸一口气，重重地吐出来。此刻的心极凉，原本的喜皆成了短暂的光芒。
宋七没同他说一声便回了房。打开备好的礼服，是件洋式的白礼裙，裙摆下缀着白圆珠，星星点点的似晨露。
她穿上这件哥特式长裙，层层叠叠的蕾丝。弧度极美，下摆由高到低，优雅地蓬起来。又自个儿配了副宝石蓝耳坠。没叫人通知秦芝夜，直直去了舞厅。目光是秋水横波，楚楚动人。
白色大理石舞会厅。发亮的地板，白布上的器血也闪闪发光，以及那垂下的巨型水晶吊灯，每个角落都落得光晕。
秦芝夜在人群中极显眼的，换了身西服，走过来想拉住宋七。
"你不必与我走得太近，本不是一个道儿的。"
"丫头，你怎的不愿信我，对我总也有猜疑，旁人三言两语便隔阂了我们。"
"我倒不觉得那白敏儿是个旁人，真真实实是你的旧情人儿。我们相识也不久，谈不上什么情分的。“
舞厅的人都是极优雅的，多是花边长裙，白色丝质手套，绒毛披肩。一会儿便来了叫人不喜的一群人儿。
"哟，这便是敏儿提起的宋家大美儿，可当真是不一般哟。”
"你家里的生意如今在靠我衬着，可是要小心你的嘴。说得不好了，妆便也跟着掉了。”
“秦少提醒的是，家父的产业还得靠秦少呢不是。"
宋七倒是在一旁不作声，她看着周遭，自有她自己的想法。
”都在说怎的呢？今儿可真是热闹。“白敏如玫瑰娇艳着来，举手投足，皆是诱惑。宋七不会相信的，他不对这样的女人动半点心。硕大的水晶灯照着整个舞场，细碎的舞步，空气里酒与食的香，小提琴手悠悠的琴声。宋七去看那灯，里头有每个人的光影。可她看不见自己。
秦芝夜伸出手请宋七跳舞，她却不肯。只是坐在憩椅上去观赏这一场华丽，空气里头的浓香叫她不自在。
不久，夜也成了碳色。”我身子不适，先回房。”
“你连一支舞也不肯跳的，真的身子不适么，那便先回房吧。过几日花场便开放了，到时来接你，那必定让你欢喜。”
夜真的黑的很，灭了场外一切的光亮，可终究灭不了这夜的舞。
4. 宋七穿过形形色色的人，一些娇艳的，一些华瑰的，一些奉承谄媚的。她独自回房，静静听了房里的钟，一声一声地鸣。也仍能听得见舞场的喧哗，可她心里着实静。
盯直了桌上的一瓶洋酒，未换下礼服便开始将杯中之物往嘴里送。她看着已有些醺，可真叫她醺的，是一团麻的思绪，一滩对他的回忆。回忆里她的猜疑惊怕，已注定这个宝石般的女人不会有好结局。
暮色已微凉，门开了一点小缝，探出白敏那张浓妆饰着的脸。
”宋妹妹，今儿个我来找你也只为了一点小事。”
”你可直说，大小事也无妨。“
”秦少是个什么样的人儿，可想你还不知。我同他相识得久了，了解得自然比你透。他带你来这儿哟，便是图了你的鲜，图了你喜人得外表。人哪，总不能瞒了自己又伤了自己。其余的呀，宋妹妹理应都懂的。“
宋七去看杯里残留的红色液体，将杯轻轻摇晃转，并不作声。
”宋妹妹是个明白人儿，他便又要换人了。新人在时，便又有旧人儿了。“
白敏走后，屋里静的骇人。宋七害怕着样的静，空气里流转的都是微尘。
天亮得早，夜更替了便又是新的。她已做了决定，收拾好了行李。拱窗外亮人眼的光对她而言又是另一种夜。
她趴在拱窗前，那窗小小的，正好能镶下她的身子。她拿起乌木桌下暗格里的白宣纸，开始写字，笔墨如愁:同你认识不过数月，对你情谊自是没有。从来没有告与你我的想法，但即使我不说这也是是骗不了人的。你对我或许有一丝的情谊，可并不能强求我有同样的心。你带我来这地儿，我是带着感谢的 。今儿明明白白地写给你，你莫留着我，因为留不住的。
宋七就携着她的骄傲，提了行李，从另一条径道穿过。到了门厅外，就又是初来的景儿。那华贵又浪漫的门，斜状的塔尖，有抹灰的柱式装饰。那个建筑朝着西面的花场，是她初来的欢喜。她见着秦芝夜站在石柱后，茂密的眉，以及眉下蕴着的思想，都叫她流连。可最后，终究
头没回地走，上了宋家的车。
宋宅依旧冰凉凉的，大宅外的墙上是被涂得精亮的一片黑 。她抬起脚，一步一步踏上石阶，带着极端的恐惧。她明白的，这个决定将改变她的一生。她不知道的是一生有多长，足够叫她自我等待。
那个地方又有姨娘们的聒噪声，她们失却秦家财产的失望都已懒得叫她们开口训人。那个地方对她而言，是个精美的笼子，她以为秦芝夜有天会带他逃离的。
她回了房，又是一股沁人的檀香，这香已与她连在一处，融在一起。是檀香，也是忧香。
日子快得叫她麻木，春夏秋冬已轮回多次。时间一丝丝抽尽她的年轻，缓慢又急促，沉重又忧伤。她有时细数余下的日子，觉得那是最绝望的等待，因为内容从来都是没有的，而造成这个悲剧的是多愁的自己。那个她年经时候的念想，不是对别人，而是对周旋一生的自己。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也是个平凡的女人。即使平凡的女人都执着，她却不曾想自己的执着竟是一种忧伤。
她去看窗外的景儿，叶都已枯了，风再吹来时，也不会生机地动。头顶的天，只是年复一年的屋顶。她有天见着一个小女人，眼神从小窗户追着她跑。她同她遇见秦芝夜时相似的年纪，戴一副坠得长长得耳饰。她念起从前的自己，爱极了旗袍，也爱配那牛奶色玉坠子。
她常年在房里呆着，不再向外走动。极爱在纸上写一句话：若你认识从前的我，定不会原谅如今的我。当作对自己说的，对从前最后的羁绊。日子若是细绳，回忆是珍珠，串起来的却并不见得诸多美好。
一个女人，若是太过忧愁，纵使那个男人爱你，也是不幸。你得到的短暂的幸福，反而被磨成忧伤。那么，这辈子，你不会幸福。若你老了，有了细纹，纵使你的细纹如淡云晕在脸上，仍是迟暮。
这份忧愁便叫你迟暮。迟的是流光的时间，暮的是你再抓不住的心。而美人迟暮是这个世上最无可奈何的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