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歌是一个国家历史文化和民族精神的重要象征。国歌常常将该国的民族精神或民族英雄写入歌词中。很少有国家会在国歌加入外国人的名字，甚至出现效忠外国国王的歌词。

荷兰就是这样一个例外。在荷兰国歌《威廉颂》的歌词中，出现了效忠西班牙国王的歌词，“西班牙的国王，我一向尊重”。

▲荷兰国歌里的“西班牙的国王，我永远尊重”

这句歌词会让许多熟悉荷兰的人诧异。因为荷兰曾经是西班牙的殖民地，西班牙对荷兰的经济掠夺和宗教迫害，使得荷兰于1566年爆发了革命。经历半个多世纪血雨腥风的斗争，荷兰的独立才得到西班牙的承认。

可以说，荷兰与西班牙在历史上有着血海深仇，但现代的荷兰国歌居然还有效忠于西班牙国王的歌词。

就是因为这句歌词，荷兰和西班牙出现过许多趣事。2010年世界杯决赛，对阵双方是西班牙与荷兰，但最终西班牙以1比0战胜荷兰夺冠。很多人认为荷兰输给西班牙就是跟赛前奏国歌时的歌词有关。

▲2010年世界杯决赛，荷兰0-1败给西班牙，许多人认为是赛前奏国歌时被歌词“诅咒”

那么，荷兰为什么要在国歌里加入效忠西班牙国王的歌词呢？

一、西班牙占据尼德兰

《威廉颂》是荷兰的国歌，是以尼德兰革命的领导者、被尊称为荷兰国父的威廉·奥兰治（威廉一世）的口吻写的。荷兰国歌一共15节，一般的场合只唱第一节。“忠于西班牙国王”的歌词就出现在第一节的最后一句里。

荷兰所在的尼德兰地区，自中世纪以来长期都是神圣罗马帝国的领地。神圣罗马帝国时期，尼德兰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政权。

▲公元1000年左右的神圣罗马帝国

14世纪，神圣罗马帝国和法国是当时欧洲的主要强国，神圣罗马帝国的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取得了尼德兰的控制权。但哈布斯堡始终面临法国的竞争。尼德兰地区因位于两国的前沿阵地，因而备受重视。

哈布斯堡有着与各大王室联姻的传统。赶走了阿拉伯摩尔人并完成了统一运动的西班牙，崛起成为欧陆大国。因此哈布斯堡极力拉拢西班牙来对抗法国。

1496年，哈布斯堡的费利佩和西班牙公主胡安娜结婚，取得哈布斯堡王子兼西班牙公主丈夫的双重身份。哈布斯堡通过这一政治联姻，获得了西班牙的监国权。

费利佩和胡安娜的儿子——卡洛斯出生和长大都在尼德兰地区，1516年，他以西班牙王室外孙的身份，继承了西班牙王位，即卡洛斯一世（查理五世）。卡洛斯一世即位后，将尼德兰纳入西班牙哈布斯堡的领地。

▲1547年哈布斯堡家族的领地

尼德兰至此成为了西班牙的一部分，卡洛斯一世成为了尼德兰的最高统治者，首府为布鲁塞尔。

荷兰国歌所歌颂的威廉来自神圣罗马帝国的拿骚家族。拿骚家族和奥兰治家族通过政治联姻，成为了尼德兰的望族——奥兰治·拿骚家族。因为威廉的这种特殊身份，因此在荷兰国歌开头这样写道：“我，威廉·冯·拿骚，身上流着德意志（日耳曼）的血液。

▲荷兰国歌的第一句

1551年，奥兰治·拿骚家族的威廉凭借着过人的才智，得到了西班牙国王赏识，在西班牙军队担任要职。

1556年，西班牙面临着法军的入侵。威廉因率兵打退法军被西班牙国王授予荷兰、西兰、乌特勒支和勃艮第的都督。其中，荷兰是尼德兰地区最富裕的省份。可以说，威廉的都督权力来自于西班牙国王。

二、威廉，尼德兰独立的领导人

在确立对尼德兰统治之前，西班牙已通过当时最先进的航海技术开辟了新航路，成为航海大国，西班牙开始向外殖民扩张的道路。

除了伊比利亚半岛本土之外，西班牙还包括尼德兰、美洲大部分、亚洲菲律宾群岛以及太平洋的岛屿的广阔土地。

在西班牙所有的殖民地中，尼德兰被称为“西班牙王冠上的一颗珍珠”。特别是尼德兰的北方地区，资本主义工商业起步早、发展快，一跃成为欧洲经济最富庶的地方。

▲西班牙通过政治联姻占领尼德兰

尼德兰的财富引起宗主国的觊觎。1556年，西班牙国王颁布一系列法令对尼德兰地区征重税，因此尼德兰独立的情绪高涨。

这时恰逢宗教改革在欧洲如火如荼展开。尼德兰地区恰恰是宗教改革的中心，尤其是资本主义工商业发达的北方，大多数人改信了新教。尼德兰的南北方因为宗教开始出现分裂，北方是新教区，南方是天主教区。

西班牙是个狂热的天主教国家。西班牙国王颁布血腥诏令，设立宗教裁判所，迫害尼德兰的新教徒。

▲西班牙的宗教裁判所

在经济掠夺和宗教高压的双重压迫下，尼德兰的民族意识逐渐觉醒，西班牙和尼德兰的战争一触即发。

然而，当时西班牙是世界上的军事强国，尼德兰兵力分散，实力远远弱于西班牙。加上威廉等领导人的权力恰恰来自西班牙王室。因此，威廉等人采取了请愿的温和方式。

1566年，威廉前往首府布鲁塞尔，与西班牙驻尼德兰总督请愿，要求停止迫害，立即召开三级会议讨论国内政治形势。在请愿书中，威廉等人表示仍继续效忠于西班牙。

▲威廉请愿

然而西班牙总督拒绝了威廉的请愿，继续实行恐怖统治，此举激怒了尼德兰各阶层。1568年，尼德兰展开“破坏圣像运动”，成为反抗西班牙的第一枪，尼德兰革命爆发。

▲圣像破坏运动，尼德兰革命序幕

面对浩浩荡荡的革命，西班牙一边废止宗教裁判所以稳住局势，另一边西班牙国王却派遣军队镇压。

由于尼德兰长期以来形成各省各自为政的局面，力量分散。因此面对西班牙经济压迫和宗教迫害时敢于直言，做尼德兰利益代表者的威廉·奥兰治，成为革命的领导者。

▲革命领导者威廉

作为尼德兰的贵族势力，威廉的册封权力来自西班牙王室，因此他不愿意与西班牙闹翻，宣布忠于西班牙国王，只反对西班牙派来的总督的暴政。

另一方面，他则组织军队抵抗西班牙军队。但尼德兰军队面对西班牙凌厉的攻势屡屡失败，威廉逃亡德意志地区，继续组织兵力抗击西班牙。

《威廉颂》正是在1568年至1572年威廉组织兵力抵抗时所写的。该歌曲以法国军乐为曲调，歌词以威廉的口吻所写。因此《威廉颂》在尼德兰革命里作为军歌，激励着尼德兰人民团结起来，共同抗击西班牙。

歌词第一节当中的”威廉·范·拿骚，身上流着日耳曼（德意志）的血液”，表明了威廉以及他所在的尼德兰地区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封地，身上的文化是日耳曼文化，跟哈布斯堡王朝在尼德兰的“黑心代理人”，非神圣罗马帝国圈子里的西班牙划清界限。

▲《威廉颂》1-3节的歌词

第一节里的“忠于祖国、自由无畏”则表达了对西班牙经济掠夺、宗教压迫的抗议。歌词里表面上效忠于西班牙国王，但后十四节的歌词中有包括“效忠祖国、拯救多灾多难的人民、消灭暴政、忠于上帝来”等，来表明抗争的合法性。

1572年，在威廉的带领下，尼德兰南北各省签署《根特协议》，宣布各城市恢复自治权、废除宗教迫害政策，各省联合抗击西班牙。1578年，威廉鼓励独立战争中所有新教徒和天主教徒共同抵抗西班牙，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然而革命却没有解决尼德兰内部的宗教矛盾。

▲威廉率领尼德兰反抗西班牙

1579年，以天主教势力为主的南方地区担心新教势力过大，宣布退出同盟，与同属天主教阵营的西班牙达成妥协，组成了阿拉斯联盟对抗新教北方。

南方叛变后，北方在威廉的带领下组成乌德勒支同盟，挽救革命。1581年，威廉宣布废除西班牙国王，成立“尼德兰联省共和国”，自己成为共和国的第一执政，即奥兰治亲王。

▲尼德兰的南北分裂

三、国歌的反复确立

联省共和国成立后，《威廉颂》从军歌变成国歌。因曲调写于1568-1572年，当时威廉一直宣布效忠于西班牙，加上联省共和国成立后一直面临着西班牙的反扑。因此为了稳住西班牙，歌曲里保留了效忠于西班牙国王的歌词。

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被英国全歼后，已无力干涉尼德兰。1609年，西班牙签订了12年的休战协议。此后西班牙因陷入欧陆争霸国力大伤，无法继续反扑，于1648年承认了联省共和国的独立。

▲西班牙无敌舰队被英国海军全歼

在联省共和国中，因为经济最发达的是荷兰省，因此荷兰逐渐成为了联省共和国的代名词。与此同时，尼德兰南方依旧属于西班牙的统治之下。

但因西班牙哈布斯堡王室没有继承人，导致奥地利和法国加入争夺战，最终奥法在1714年言和，法国获得西班牙的王位，奥地利则获得尼德兰南方。尼德兰南北方依旧是事实上的分裂状态。

▲1789年的奥属尼德兰（深绿色）

独立后荷兰凭借着海上贸易成为“海上马车夫”，取代西班牙和葡萄牙成为了新的海上霸权。但荷兰崛起的同时也伴随着英法的崛起。荷兰在三次英荷战争中失利，失去了海上霸权。

▲16-17世纪的荷兰船队

法国大革命爆发后，1795年法军顺势把尼德兰南北方全部占领，奥兰治家族被法国驱逐。在拿破仑战争失败后的1815年维也纳会议上，奥兰治家族回到荷兰，荷兰重获独立（荷兰联合王国）。

为了削弱法国的实力，增强荷兰的实力，尼德兰南方也加入了荷兰联合王国，南北方重新统一。

▲重获统一的尼德兰

但荷兰联合王国依然存在着宗教的对立。北方以新教徒为主，南方以天主教为主。奥兰治家族恰恰是新教势力的代表，南方对于奥兰治家族歌颂的《威廉颂》非常不满。

因此荷兰联合王国开始征集新的国歌，一首政治中立、能代表整个尼德兰地区的《尼德兰人的血脉》成为了国歌。

▲《尼德兰人的血脉》

但这还是无法避免国家因宗教矛盾陷入分裂，尼德兰南方在1839年独立，成为现代的比利时；1890年，因欧洲各大国的介入，卢森堡也正式独立。

随着比利时和卢森堡相继独立，《尼德兰人的血脉》的普适性已经不强。从威廉时代传唱已久，代表荷兰民族精神，而且已被大多数尼德兰北方人接受的还是传唱已久的《威廉颂》。1932年5月10日，《威廉颂》取代《尼德兰人的血脉》，再次成为荷兰国歌，并一直延续至今。

歌词中虽带有“西班牙国王，我永远敬重”的歌词，但荷兰人认为这只是以威廉为第一人称的口吻所写，具有时代性；考虑到威廉对荷兰作出的贡献，因此荷兰人对这句歌词的接受程度较高。

而作为《威廉颂》里的当事国，西班牙和荷兰的关系早已缓和。在欧洲一体化的背景下，歌词的争议已经随着历史消散。

但民间针对这句歌词的争议依旧存在，主要集中在体育比赛上。例如2010年世界杯决赛以及2014年世界杯的小组赛，荷兰和西班牙交手，赛前的奏国歌仪式都是两国人民调侃的话题。

▲2014年巴西世界杯，荷兰5-1西班牙，完成复仇

此外，因《威廉颂》包含15节，整首歌演唱完毕需要15分钟，一般场合只演唱第一节。因此许多荷兰人无法完整地唱完整首歌，甚至一些运动员需要在赛前抽时间专门背歌词。

长期作者｜雄鹰

直播吧体育作者｜足球与历史爱好者

责任编辑｜Thomas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生｜环球情报员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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